小燕尔 第125节

作品:《小燕尔

    云芹:“你老师以前,想撮合你和张娘子。”

    原来是为这件事,陆挚正襟危坐,斟酌一瞬,便道:“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云芹:“大家好像都知道,只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陆挚:“我错了。”

    云芹说:“那你老师,还撮合过你和别的姑娘吗?”

    陆挚摇头,又摇摇头。

    云芹松口气,收了话头,结果她不说话,陆挚也不说,他盯着桌面,眉眼凝结淡淡的愁意,两人间很安静。

    她只好用手肘推他,提醒:“好像吵完了。”

    陆挚张张口,总觉得话没说完。

    其实云芹也有种感觉,只是最要紧的话,她已经问完了,其他的就不急,反而需要好好捋一捋思绪。

    她说:“你先回去读书。”

    陆挚完全不想走,说:“我下午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云芹:“去不去?”

    陆挚:“……去。”

    最终陆挚还是回了萧山书院。

    路上他也想清楚了,姚益和段砚也清楚的事,他怎么能叫云芹从别人口中听得,仿佛在戏弄她。

    虽然他本心绝无此意,可是,人有时候想的和做的,是有差别的,不能用“无心”去掩盖自己做的事的结果。

    再想云芹从没做过那么大的包子,可想而知,她受了多少影响。

    一下午,陆挚面上不显,却魂不守舍。

    好在今日二十八,明日就是除夕,书院休假,逢年过节的,众人难免躁动,他这般倒是不明显。

    待得酉时,陆挚提着书箧,王文青跟在他身后,虽知道陆挚不会答应,还是问:“拾玦兄,今晚城南酒楼有诗会,可要去酒楼吃一杯?”

    陆挚道:“不去。”

    王文青:“唉,反正你晚上是不出来 的。”

    他两人才走出萧山书院,便听有人低声说:“看那儿有位娘子……”

    陆挚抬眼,薄薄的夕阳里,云芹站在书院外的石头景观处。

    她挽着堕马髻,斜插一根银簪,再无别的妆饰,但阳光点缀她乌发间,粉腮红润,眉眼昳丽。

    她惯常不留意旁人目光,兀自垂着脑袋,找哪块石头好坐不硌屁股。

    刚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,还没拍掉灰尘,身后就传来陆挚的声音: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    云芹回过身,说:“我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陆挚目光闪烁,轻咳了下:“今晚酒楼有诗会,要不,去酒楼吃?”

    云芹: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陆挚有些意料不到,问:“母亲和桂娥的饭……”

    云芹说:“我来时和她们说了,让她们自己吃。”

    陆挚“嗯”了声,忽的又明白,云芹想和他单独待着,才会先和何桂娥她们说了晚饭的安排。

    他心内泛出点甜意,冲淡了一下午积攒的惘然。

    只是,事情还没全说开,他高兴不了多久。

    酒楼就在城南,他们走过去花了两刻钟,深蓝色天幕角落,留下一抹浓浓的橘黄。

    这里虽不是内城,因明日就是除夕,此时十分嘈杂,光一条街,就半点不输阳河县县城,各种吆喝声,卖什么的都有。

    酒楼门口,亮着一盏盏灯笼,摆着一块酒幌子,上面用粗毛笔写了三个字:赏诗会。

    从酒楼二楼飘下许多长布,上面写着不少古人今人的诗。

    云芹被勾出兴致,抬眼看了几条布诗,发现全在书里看过后,就想吃饭了。

    今日出行是在意料之外,陆挚事先没准备,没能去二楼,只好和云芹在一楼大堂吃。

    云芹被繁华迷了眼,一边吃,一边到处瞧:“好热闹啊。”

    陆挚在心内默默道,这热闹却不属于他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桌上七八成的菜都被云芹吃了,她感觉自己吃太多,便问陆挚:“你吃饱了吗?”

    陆挚虽然没吃多少,还是说:“饱了。”

    结了账,这一桌就要二两银子,云芹想到背着何玉娘吃大餐,不太好意思,问陆挚:“我们买点花灯给娘玩?”

    陆挚:“好。”

    到了花灯摊主那,云芹得知现在买便宜,到正月十五买就比现在贵三成。

    她就给每人都买了一盏。

    何桂娥是一只兔子花灯,何玉娘是鲤鱼,挑她和陆挚的灯时,她有些纠结,陆挚见状,认真和她一起挑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云芹提了一盏蝴蝶缀珠灯,陆挚则是一盏梅花灯。

    她小心翼翼收起何桂娥和何玉娘的,自己和陆挚的灯,倒是借了火,亮着。

    玩到这时候,也该回家了,正好拿它们照明。

    灯在夜风中摇晃,两道光源,把两人的影子叠到一处。

    离开热闹的街道,风一吹,云芹搓搓手臂,陆挚牵住她的手,抓到手心暖着。

    清冷的道路上,他的声音低低的:“我下午好好想过了,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云芹:“?”

    陆挚:“我很小的时候,那时候在荆州,母亲曾经开玩笑过,要让我和邻里结娃娃亲。”

    他想了一下午,记起除了和张素笺,这事没和云芹说。

    云芹却笑了,说:“糊涂秀才,你这样叫‘过犹不及’。”

    得她这一句,他波荡的心绪稳下,耳尖冒出一抹微红,他果然钻牛犄角了。

    云芹说:“你要这么算,除了秦聪,来过我家提亲的还有嗯……李二,彭三,赵振嗯……王二牛……”

    陆挚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挠挠他手指,说:“他们和秦聪不一样,没必要提。”

    陆挚想,一样的,一样惹人厌恶。

    既然说到秦聪,云芹微微吸了一口气,顺理成章出口:“不过,我好像真的明白你为什么不喜秦聪了。”

    陆挚蓦地一愣,用力攥住云芹的手。

    从前,云芹光是知道陆挚这种行为,叫“吃醋”,那是她从父母身上学来的。

    可她却没体会过这种类似的情绪。

    那么,她吃张素笺的醋吗?

    她想了一个下午,已经明白了,道:“自然,我不是讨厌张娘子。我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五句,彼此是白纸。”

    她微微抬起头,看陆挚,说:“可我依然对她产生了不好的情绪。”

    云芹也想,为什么对汪净荷就不一样,那是她对秦聪感情很普通,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分道扬镳,比比皆是。

    所以,这种情绪,无关张素笺,而有关陆挚。

    意识到它很简单,承认它却难。

    世人总是规避它,厌恶它,将它命名为“嫉妒”,再鼓动两个本应相互为白纸的人,为它抹脏纸张,甚至撕碎它。

    云芹不想也不会这么做。

    她只是从这种感觉,发现原来“喜欢”是牵挂着这样一个人,心情自会随着他,此起彼伏,酸甜百味,都是由这两个字来的。

    陆挚怔怔看着她,他抿住唇,不知道是不是这条小路太静了,他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聒噪得他耳廓发麻。

    他一直不说话,只目光那般火热。

    云芹被他看得有些害臊,她脚尖踢踢一块石头,手里的灯晃了晃,她的声音,就藏在昏暗的光里:“你快说‘我喜欢你’。”

    这四个字在几年前,陆挚说过一次,却没挂在嘴边。

    此时云芹想听,他心内一软,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云芹抬起蝴蝶缀珠灯,一手拢在唇边,把声音放了出来:

    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色已经很暗了,云芹和陆挚还没回来,何桂娥在侧屋里来回踱步。

    何玉娘比她淡定许多,还拿了一方手帕绣了起来,就是绣的是云芹自创的包子纹。

    终于,到了亥时一刻,院子门扉被轻轻敲了敲。

    何桂娥立刻扑过去:“婶娘?”

    云芹:“嗯,我们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何桂娥几乎喜极而泣,连忙打开门,只是外头很暗,他们也不拿个灯,瞧不清神色,也不知有没有吵架。

    她不好杵在门口,侧身让他们进来。

    看她惴惴,云芹笑了,摸摸她脑袋,说:“让你久等了,去睡吧。”

    何桂娥:“好。”

    侧屋里,传来何玉娘的声音:“云芹,来睡觉!”

    陆挚在厨房:“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