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燕尔 第84节

作品:《小燕尔

    她就走去老太太屋里,老太太也不在。

    何玉娘正奇怪,走在家里,就遇到邓大。

    邓大一夜没睡, 长了一对乌黑眼圈,何玉娘看得奇了, 又遇到大哥何大舅、侄子何宗远……

    她一个个数,哈哈, 今天大家都挂上乌眼圈。

    何桂娥刚从厨房回来,发现何玉娘乱逛,就叫住她:“姑祖母, 你头发真好看,还没吃早饭吧?”

    何玉娘:“嗯, 我要吃!”

    何桂娥领何玉娘去李茹惠那边,同月娥、小灵、何佩赟几人一道吃饭。

    小孩们本来在各房吃饭的,不过因为今天大人很忙, 几人难得聚在一起吃。

    听说县里全淹了,他们还不懂什么叫灾害,难免充满向往:“不知道能不能去玩水。”

    何桂娥说:“那些人家里被淹了, 很可怜。”

    小灵几人:“也是。”

    又小大人似的,叹了几口气。

    突的,何佩赟幸灾乐祸说:“我娘说,陆表叔和表婶一晚上都不回来,要被太奶奶骂了。”

    何小灵:“表叔表婶是去救人,才不会被骂!”

    几人吵了几句,谁也不服谁,忙把馒头塞到嘴里,蹑手蹑脚,去了正堂——

    何家正堂开阔,门口地面有一小片深色水印,是鞋底从外面带进来的水渍,越往深处走,脚印痕迹才浅了。

    可见昨晚上,大家从正堂进进出出,有多频繁。

    屋内有一股蜡烛烧到底的蜡香味,何老太扶着一把拐杖,站在那幅“笃实好学”字前。

    春婆婆给她沏了一杯茶,说:“你也一晚上没歇了,骂那两个孩子的事,就等晚上吧?”

    何老太:“和你这个没读过书的说不明白,有句话叫:当骂不骂,必受其乱!”

    春婆婆:“你老你说得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好在,孙儿心疼老人家,也没让她等太久,片刻后,陆挚和云芹携手而来。

    两人打理过后,虽然忙活一夜,但他们精神头看着不错,至少比家里其他人好得多。

    陆挚又解释一通,他们为何没及时回来。

    云芹垂着双手,负责乖乖点头,看着可怜巴巴的。

    何老太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本来确实有一肚子话要骂,什么“县衙那么多人救灾难道差你们两人”“就算帮上大忙功绩也是给当官的”,却说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他们原也不是为了功绩。

    她抚着心口,长长叹出一口气,这才说:“算了,阿挚,我就说过,是你娘把你教得太好。”

    陆挚浅笑,说:“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听老太太这样夸陆挚,云芹整理坐姿,“醉眼”里燃烧着一点期待,瞅着何老太。

    何老太看她这般,不情不愿对她说:“哼,你娘也把你教得太好。”

    云芹满足了,说:“敢当。”

    堂内两个老人家,都没忍住笑了,陆挚也瞥她轻笑,几人便是几句话,消解了这一夜的忙乱、奔波。

    何老太放人:“别耽搁了,你们快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接下来,自有朝廷和淮州赈灾。

    云芹:“祖母也是。”

    何老太:“我还用你叮嘱?”

    忽的,堂外窗户外,传来几个小孩争执声,是何小灵说自己赢了,在笑何佩赟,何佩赟要打她。

    登时,何老太又怒了:“你们这些小的捣什么乱!桂娥,把人带进来!”

    云芹揉揉眼,还想看会儿热闹,被陆挚拉走了。

    这一日晚些时候,赈灾过程才慢慢进入正轨。

    首先就是安置县里的老爷们和女眷。

    韩保正收拾出他家的屋子,自己和妻儿都挪去外祖家住,秦、汪、刘等就在他家暂时歇脚。

    汪净荷和婢女也分到一间屋子。

    婢女进屋后,赶紧找巾帕和水,又把各处擦擦洗洗,难掩嫌弃。

    汪净荷换了身衣裳,吩咐她:“小茵,差不多就好了,都是这么住的,你也一夜没睡,先歇息吧。”

    婢女:“那娘子不休息吗……”

    汪净荷:“我看看母亲、父亲,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婢女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,止不住替汪净荷委屈,可还能怎么样呢?

    汪净荷这么说,她只好铺床,等她回来。

    汪净荷先去见刘家继母。

    继母依然槁木般,母女相顾无言,须臾,她便说:“你爹在前面的屋子,去看看他吧。”

    汪净荷走了几步,忍不住回头,看继母。

    她从前总以为,继母的性格就这样,可昨夜,是继母带了消息给她,或许,她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,只是变了。

    韩保正分给汪县令的屋子,几步就能进出韩家,方便汪县令随时处理政务,不过也有坏处,那就是人往来多,难免嘈杂。

    才刚到那屋子外,汪净荷就听得秦琳一声熟悉的嚎啕:“我要娘亲,我要娘亲!”

    她赶紧跑去,只看秦聪抱着秦琳,从汪县令屋内出来。

    他有几分无奈,说:“都说了你娘亲等等就来了……哦,在那!”

    他指向汪净荷,示意秦琳。

    秦琳迈着小步伐,奔走过来,道:“娘亲!”

    汪净荷摸摸他脑袋:“琳儿长大了,不随便哭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秦琳:“是!”

    哄了秦琳,自有仆从带他去睡觉。

    秦聪想起自己落下汪净荷的举措,本是想来问汪县令她的情况,只是汪县令还没醒。

    他局促,要是叫别人发现了,背地里指不定如何说他背信弃义。

    于是,他难得温和,问汪净荷:“是父亲带你来的么?”

    汪净荷:“不是,是一个叫云芹的女子。”

    秦聪蓦地出声:“云芹?”

    再看汪净荷坦坦荡荡,他知道自己反应有点大,有些尴尬,说:“……那,我得和她说声谢谢。”

    汪净荷心下冷笑,道:“我已经和她道谢了。若你是在乎我,和她说谢谢,倒也还好。”

    “如若不是,你别去打搅人家。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,还是和从前一样,秦聪听她用这个语气,问过自己要不要吃莲子羹,叫他抱抱秦琳,劝他莫要交狐朋狗友……

    那是十分的贤惠。

    可是此刻,她说的这话,叫秦聪竟觉着,话语里有一根刺。

    还没等他再问,汪净荷已经垂首进屋。

    屋中一股药味,汪县令躺在床上,额上还贴着一张手帕,大夫说,他是常年郁结于心,又遇昨夜那样的急事,被风雨一浇,便染上风寒。

    汪净荷坐在床边。

    病倒的汪县令,看着十分憔悴,也不再是自己记忆力那般高大。

    忽的,汪县令在高热里,喃喃一句:“救人……救、小荷……”

    汪净荷愣了愣。

    如果是从前,她会觉得,这一切都值了。

    但是过去自欺欺人的表象,在昨夜,全被血淋淋地揭开。

    没有哪一刻,她觉得世界那么尖锐,虚假与真实交错,有虚情假意,就有真情实感。

    她不否认,父亲可能还是惦记她的。

    可是,对汪县令和秦聪来说,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不得已,她就是那个“不得已”。

    她腻了。汪净荷最后看了看父亲,走出这个昏暗的房间。

    何家,东北院。

    云芹和陆挚回到屋中,陆挚先把两个窗户关小了,又拿个帘布盖着,挡走大部分的光源,房中暗下来。

    云芹先脱鞋子,扑到床上,缓缓扭了几下,才睡正了。

    她看陆挚褪去外衣,披在洗漱架上,从桌上拿水喝的侧影,就想起去正堂前,两人的对话。

    当时陆挚语气一松,说:“等回来时,我们聊聊。”

    她就知道,他其实没多少气。

    既然已经不气了,那他想聊什么呢?云芹怔怔地想着。

    不多时,陆挚重新倒了一杯水,试试温度,这才来床边。

    他示意她喝水。

    云芹爬起来一点,咕咚几下吃了那杯水,陆挚放了杯子,躺在外面,手臂轻环住云芹的肩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