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

作品:《你的声音

    章国平登时暴跳如雷,劈头盖脸问:“他半夜三更约你干什么?!你们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!”章叙敏锐反问:“爸,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?”

    章国平支支吾吾,显然不想说,“你马上离开那里,这事你别管。下午四点的船走,好好上学!”

    “走不了,”章叙冷静说:“风大停航,今天不开,明天也不开。”

    章国平:“……”

    把这茬忘了。

    海岛温度高,空气闷湿,才说几句话,满身潮汗。

    “总之这是你别管,”章国平咬牙切齿:“程博然是神经病!我亲眼看见他跟几个男人不清不楚。粘了他你一辈子甩不掉!”

    “男人跟男人……真他妈恶心!恶心!”

    章叙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两天后,程博然的尸体在北山的水潭中被人捞起,那地距离西竹林很远。程博然求死决心大,身上散块石头绑结实了才往水里跳。他留下来的东西不多,沿岸干净处摆着的笔记本算一样。

    翻开笔记本,半本都是章叙的名,什么意思显而易见。程山的手颤颤发抖,顺理成章般抖出夹在页缝中的照片。

    一共三张,不堪入目。程博然全部正脸处境,五官清楚,唇角勾笑,双目迷蒙。另一主角也是个男的,背对镜头,不知面貌。

    总之放荡形骸,隐私部位一览无遗。

    程博然死不消停,跟他优柔寡断的性格一样,又想将秘密公之于众,又首鼠两端,引轩然大波。

    谁都不痛快。

    固执了半辈子的男人在此刻嚎咷痛哭,对着程博然的尸体和散落地上的,令他颜面尽失的照片!

    所以人们不会在意死者从生到死的年岁间经历过什么,他们只会捕捉他死前最后一秒的情绪如何,最后判定他的死因。美其名曰,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    可稻草做错了什么?

    程山双目猩红,闯进章叙家,把照片甩在章国平脸上。

    章国平没弄清楚什么事,潜意识认为还是神经病死了儿子不痛快,非要扎麻烦。两人一点就炸,扭打起来。

    程山声嘶力竭质问:“你儿子呢!让他出来!他有脸干那事,别当缩头乌龟!”

    章国平脸也涨红,“他干什么了!?”

    程山摁着章国平的脑袋,只差把照片塞他眼睛里:“章叙勾我儿子做这事!现在程博然死了,章叙想拍拍屁股赖得一干二净,我告诉你,天底下没这种好事!”

    “你们骂程博然多难听我知道!他程博然是神经病,章叙也他妈是!都他妈不要脸!”

    “我儿子教坏了养废了,我认!但是章国平,你也别得意!”

    “章叙也该死!”

    “都给老子去死!!”

    章国平骨颤肉惊地盯那照片,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“知道这叫什么吗?”程山掐章国平的脸,男人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畸形的指甲嵌进同样粗糙的皮肉里,鲜血渗出。

    章家门口堵满了人,他们打量情况,窃窃私语,或是惋惜,大部分兴奋,谁愿意错过茶余饭后的谈资热闹。

    程山故意将章国平的脸掰向外面,让他清清楚楚看见那群人的嘴脸。

    章国平坚硬笔挺了一辈子的脊梁在此刻轰然倒塌。

    程山狰狞着笑,连灵魂都扭曲,丑闻的泥沼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挣扎。

    “两个男人搞一起叫同性恋。你儿子是同性恋!章叙是同性恋!是他诱骗的程博然,他杀了程博然!”

    章叙回家,看到这幅场景。

    章国平嘴角溢出一点血,硬生生咽下。他推开程山,捡起照片,一张张架开,给章叙看。

    “是你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!”

    章国平又问:“你是同性恋吗?”

    章叙面色煞白: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章国平:“你不是!”

    一旁程山得意疯笑,外面围观村民窃笑暗讽,风言风语。对章叙和章国平来说全是杀人不见血的东西。

    章国平掐住章叙的脖子,怒了,“说!你不是!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瓶中花,草上雾,自以为高洁,实则全是幻影。章叙此刻境遇便是如此,他无掌控权自己,没有一点办法:“……不是。”

    章国平表面看似风平浪静,在得到章叙回答后,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被高山彻底压到了地底。他松开章叙,脚步无序,踉踉跄跄,朝门口走。面对外人,站在院中间,咬碎了牙,说:“章叙不是!”

    不是什么?他甚至连同性恋三字都难以启齿。

    要向谁证明呢?

    章叙麻木恍惚,魂不附体。

    随后喧嚣声起,有人惊叫。章叙呆呆转头,看向门外。章国平气急攻心,软身倒地。

    雨过后,泥土潮润,未扬起半点尘灰。

    荒唐一事,两条人命,潦草结束。

    蒋嘉穗以前听说过这事,其中弯弯绕绕多少了解。如今章叙看似释怀,回忆起来也无波无澜,实际上入夜后做了多少次噩梦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    章秀梅和苏淼淼也是如此。她们对章叙个人生活关心敏感,就因为这个。尤其章秀梅,那段时间天天哭,又不敢在章叙面前哭。苏淼淼担心妈妈哪天也急火攻心,重蹈章国平覆辙,所以才对章叙哪怕有任何男同行为都如临大敌。

    她们相信章叙不是,又怕章叙是。到时候真就辜负了章国平一番慷慨激昂。

    人心矛盾,便是如此。

    章叙把自己藏得很好,用亲人喜欢的方式生活到现在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盛小泱的出现……

    如果盛小泱不出现。章叙想,我会这样活到死为止。

    梭子蟹面鲜掉眉毛,盛小泱却索然无味。他夹一块出去到章叙碗里,再挑根青菜,嘎吱嘎吱咬。

    章叙写字:不好吃吗?

    纸条推给盛小泱。

    盛小泱摇头,写:好吃,但是我不喜欢。

    蛮好,有脾气了。

    章叙眼尾柔和,无声笑笑。

    蒋嘉穗不想打断他二人打情骂俏,但有一事他好奇,问章叙:“哥,如果再来一次,你还会重蹈覆辙吗?”

    章叙默然,答案似乎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重蹈覆辙?

    盛小泱很缓才理解这词的含义,但他认为不该用这种形容。

    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选择,但章叙在往后生命很长的路途中,他苦于泥潭挣扎,依然坚持自我本性。要不然,六年前的夏天,盛小泱吃不到五碗热腾腾的焖肉面,他会挨着饿被审判进监狱

    章叙很好,特别好。盛小泱想。

    -我想吃焖肉面。

    盛小泱精巧的鼻尖泛红,脖颈脉络丛微微浮显,像晚霞的红痕。仔细看,眼睑也染了一点粉,他很努力克制情绪了。

    章叙摸摸盛小泱头发,柔声说:“办完事就回去。”

    蒋嘉穗撑着脸看他们,惆怅又感慨。

    他直说:“表哥,我挺羡慕你。”

    章叙意味深长,瞧他一眼。

    狗狗两耳不闻窗外事,吃饱喝足就要走。蒋嘉穗让章叙先办事,他带盛小泱随便逛逛。

    渔村抬头看天,遥望观海,路边除了杂草与野花,只剩破坏荒凉、无人居住的旧房子,没什么好逛。章叙看盛小泱。

    盛小泱心不在焉,点了点头,没发表意见。

    章叙看得出盛小泱心情不好。

    “小泱……”

    盛小泱对章叙微笑:哥哥,你先去。

    蒋嘉穗捂嘴,幸灾乐祸。

    等章叙走,蒋嘉穗刚搭上盛小泱的肩,说,我带你去田里偷菜,可刺激!

    盛小泱没理他,抱起焖肉,转身偷偷跟上章叙。

    “不是……”蒋嘉穗无语,“都一个德行!”

    确实,盛小泱刚听完故事,太能带入,他把人性细拆分析,自己其实跟程博然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跟踪、窥视,不管出于什么原因,其根本性质都是不堪且难以言说的。

    盛小泱想改变对章叙不可抑制的冲动心理,但不是现在。渔岛从空气到人都让盛小泱没有安全感,他不会让章叙一个人行动,也不会让章叙看出自己对此事的在意。

    我现在保护好他,等回去以后我会离他远远的。盛小泱暗自决心。

    他不想让章叙以那时同样的情绪憎恶自己。

    【??作者有话说】

    来啦!明天还有

    第50章 失踪

    章叙办拆迁手续,一沓纸,看也不看,该签名签名,也不问能拿多少钱,兴趣不大。忙一上午,顾不上吃饭,再约几个迁坟相关的专业人士上山。章叙虽没打算大操大办的做法事,但章秀梅千叮万嘱的吉日还是要选。

    另外再烧点纸,章叙有话要跟章国平说。

    从村政府办公楼出来,章叙看见蹲在大门楼绿化带边的蒋嘉穗。他有些意外,心一跳,目光下意识朝周围寻找,随后看见了松散倚树的盛小泱,专注且严肃地盯着焖肉在树根尿了一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