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7章

作品:《以貌娶人后小侯爷后悔莫及

    季承宁委实安生了几?年,就在季琳以为季承宁这辈子都不会?再提兵刃后,季承宁竟来找他,极认真地对他说:“二叔,我想习武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笃定,季琳定定看了他几?秒,“为何?”

    小小的少年毫不犹豫,“我要做我爹那样?的人?,提三尺剑,成盖世功,报君黄金台上意!”

    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“还有,还有人?活一遭,不该碌碌无为,终了残生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“还有……”季承宁茫然地睁大眼睛,怀疑二叔在故意为难他,“还有什么?”

    季琳垂着?眼。

    苍白的面孔,乌黑的眼珠,微微地垂下眼眸,合该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,然而——那是季承宁第一次,在他冷峻威严,又几?乎无所不能的长辈眼中,看到了哀恸。

    但不是对他。

    季承宁蓦地升起了种很奇怪的感觉。

    二叔,在越过他,看着?谁?

    “还有,”季琳垂首,握住了季承宁的手,少年偷偷使刀练剑,原本细嫩的手指上已覆盖了层薄薄的茧,几?道狭长的伤痕落在白净的肌肤上,触目惊心?,季琳手指轻轻擦过季承宁的伤处,问得郑重?其事,“你在为谁用剑?”

    为你自己,为皇帝,还是为谁?

    封侯拜相,战功赫赫,名篆青史?,何其令人?热心?沸腾,恨不能立刻以身报君王,然而一将?功成万骨枯。

    你的剑,到最后,会架在谁的喉咙上?

    这也是,你想要的吗?

    季承宁当然没看出季琳的深意。

    他从不是心?思细腻,九曲玲珑之辈,更何况是对着?自己最亲近的人?,季小侯爷不以为意地笑,半是撒娇,半是挑衅,“二叔,你好啰嗦,我年岁这样?小,天下事,有何不可为?”

    意气风发得简直到了刺目的地步。

    季琳怔然几?秒。

    旋即,重?重?地摸了摸他的发顶。

    翌日,季琳为他请了京城最好的武师。

    气息沉着?又滞重?地翻涌。

    刀光闪烁,如雷霆震怒,携万钧之力而下。

    “咣——”

    木人?的头颅倏地飞了出去,下面的木桩被砍出了个整整齐齐的断口。

    头颅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滚动,最终落到了一双皂色军靴旁。

    “咔。”

    轻轻相撞。

    来人?脚步一顿。

    季承宁收刀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他身上所有的怒气好像都被敛去了,只剩下种粉饰太平的疲倦。

    “阿杳,”季承宁望向来人?,眼中浮现出抹惊讶,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    插刀入鞘,牵动了那条多?灾多?难的胳膊,他疼得呲了下牙。

    方才不觉有异,此刻方觉伤处疼得钻心?入骨。

    他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,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样?。

    崔杳大步上前。

    他似乎真的没看出季承宁的伤势加重?,轻声细语地说:“我听李璧说世子来校场了,特意过来看看,”他脚步越过那颗头,“世子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季承宁顿了顿,“无事。”

    崔杳目光落在他身上,眉峰微蹙。

    季承宁心?头一紧。

    崔杳抬手。

    季承宁整个人?都僵住,又不愿意被崔杳发现自己的异常,只得强压着?后颈发麻的感觉,任由崔杳上前——轻轻地,握住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嗯?

    季承宁倏地抬眼。

    崔杳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他一手托着?季承宁的手指,另一只手则以手帕裹了指尖,极小心?地拭去他指节上的血。

    那里不知被什么擦去了一层皮,露出浅粉色的,带着?血丝的嫩肉。

    崔杳越看越觉惊心?,面上却不显,只道:“再这样?下去,你的手恐怕要废了。”

    季承宁笑嘻嘻地说:“能得表妹的挂怀,就是真废了也不可惜。”

    本意是想转移崔杳的注意力,不料表妹抬手,不轻不重?地敲了他眉心?一下。

    季承宁捂着?脑袋,桃花眼中氤氲着?层刻意显露的委屈。

    “走吧世子,”崔杳反手扣住季承宁的肩膀,“太晚了。”

    季承宁却有些踟蹰。

    崔杳静静地看着?季承宁。

    他目光沉静若水,可无丁点茫然疑惑,只静静地望向季承宁,仿佛能包容一切。

    于是季承宁莫名地感受到了心?安。

    他一撩衣袍,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地上。

    仰面对崔杳道:“阿杳,你知道张让的事吗?”

    “属下听说了。”

    季承宁摆摆手,“非是公事,不过是你我二人?的闲聊,”他顿了顿,手指无意地抓起腿边的砂石把玩,“阿杳,你如何看待张让?”

    石子在他指间灵巧地滚动,咔嚓作响。

    崔杳静默几?秒,“倘粮食不足,人?吃人?是惨剧,可孟起身为萧定关的亲信,显然不缺粮米,”非但不缺,借着?萧定关的势,珍奇之物?定然任其挑选,吃人?非但不是不得已?而为之,反倒是故意显示权柄,“故,此人?丧尽天良,当死。”

    季承宁颔首。

    神色却依然有些迷惑似的。

    半晌,季承宁轻轻道:“张让固然是个畜生,萧定关蛊惑百姓,以谋私利,更罪大恶极,合该千刀万剐,然,”他抬头,眼神竟有几?分恻然,“能让这等畜生聚集了一城百姓,为其所用,始作俑者,到底是谁?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嗓子已?哑得不能听了。

    崔杳瞳仁猛地一缩。

    季承宁没有注意到崔杳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像是在一场长梦中未醒,神智说不出是清明到了极致,还是混沌到了极致。

    魏朝这棵参天大树内里早就被蛀得千疮百孔,若不能壮士断腕,破釜沉舟地变革,日后,这样?的起事只会?越来越多?。

    萧定关滥杀无辜,假借大义之名全自家私欲,他杀萧定关是理所应当,可若后来当真出了个顺天应民者,他的刀又要指向谁?

    拿人?命,做他功成万古的代价吗?

    青年将?军面上没有分毫表情,唯眉眼动颤,愤怒烧得他眼底泛红。

    崔杳有一瞬垂眸。

    他像是不解,看了眼自己急促起伏的心?口。

    胸膛奇异地震颤。

    刺痛,又焦渴。

    “究竟,”季承宁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,“是谁之过?”

    崔杳伸手,一下掩住了季承宁的唇。

    指腹碾压唇肉,那触感相当柔软,这样?锋利张扬的小将?军,唇瓣竟能如此柔软。

    好似,撬开了蚌,露出内里软红的肉。

    叫人?想,再过分一些,将?手指探入其中,看看能不能逼出他更多?的反应。

    手指幽冷,冰得季承宁一震。

    他如梦初醒。

    二人?视线倏然相撞。

    崔杳喉结滚动了下。

    此地实在,太热,太热了。

    “表妹?”

    顿了顿,季承宁轻叹道:“表妹对我挂怀之意,我清楚,只是我心?中所言,实在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”

    崔杳没说话?。

    他总不能和季承宁说,他并非想要季承宁缄默住口。

    而只是,想摸摸他的嘴唇。

    季承宁苦笑,摇摇头道:“若我爹泉下有知,知道我说了这么些大逆不道之言,恐怕恨不得将?我的腿打断。”

    崔杳却摇头。

    他不知何时半跪在季承宁面前,比席地而坐的小侯爷高出大半头。

    是个,极其便于拥抱的姿势。

    “世子,”他手指无意般地绕上季承宁垂下的发丝,一圈,又一圈,逐渐收紧,“如是令尊,见到世事如此,也许,会?有与世子一般所想。”

    季承宁一震,他猛地抬头,好像第一次见到崔杳。

    可崔杳没有躲避他的目光,反而跪直了身体?,定定地看着?他。

    像是怕季承宁看不清,崔杳还极其体?贴地托住了季承宁的下颌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月光下,崔杳的眸光清越无比。

    崔杳声音轻极了,也郑重?极了。

    “此皆非世子之过,何必自苦已?极。”

    为何要拿帝王的过错,来磋磨自己?

    季承宁怔怔地看着?崔杳。

    他不知崔杳是安慰还是真心?,但无论是真心?实意,还是信口敷衍,都让季承宁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他忽地生出了种想大哭,又想放声大笑的欲望。

    天地之大,亿兆生民,能有心?意契合者如眼前人?,他该万分庆幸!

    一时间眼眶酸胀紧绷,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,方才种种自厌和踌躇渐褪,可一种更诡异的心?绪上涌。

    季承宁下意识要偏头,奈何崔杳眼疾手快,二指钳制住了他的下颌。

    “你将?我想的太羸弱了。”季承宁摸了摸鼻子,“阿杳,你先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