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

作品:《仅他可见

    那栋被他买下的公寓上了锁,成为了无人问津的旧楼。在白雪之中,寂然不动地屹立着。

    絮林二十天的休假结束,纪槿玹没有再出现。

    剧烈的咳嗽声自安静的治疗室传来,纪槿玹坐在床边上,不住起伏的胸膛里发出仿佛喉管撕裂般的气息声,大口大口的鲜血自他口中喷出,染红了他的病号服,在床单上,地上,留下一大片可怖的血迹。

    他挣扎着,将扎在自己身上的针管拔出,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。

    “纪先生!你冷静一下!”

    “请您躺下来,别乱动!”

    听到警报声赶过来的护士和医生见状,七手八脚想把发狂的纪槿玹按住,纪槿玹用力挥开他们的手,脸色苍白,怒吼:“药给我!”

    几人吓得一愣,又不敢私自做主,纪槿玹推开拦路的,要往病房外走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人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二话不说,一拳打在纪槿玹脸上。

    “纪槿玹!”宗奚一拳没有留力,硬生生把他打得踉跄着后退几步,颧骨通红一片。他气得目眦尽裂:“你他妈闹够了没有!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看纪槿玹下巴和衣服上都是他吐的血,宗奚恨不得再给他一拳。

    这是他俩闹矛盾最久的一次。原本,宗奚以为会更久。

    直到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,冷战不得不由他主动打断。

    电话里只有一句:“纪槿玹准备做腺体剥离手术。”

    简简单单一句话,宗奚从头凉到脚。

    腺体剥离,顾名思义,就是把后颈里那颗连接着无数脑部神经的腺体用人为方式取出。

    一般做这种手术的,都是腺体病变,已经恶化到不取出就只有死路一条的病人。

    这是对alpha和omega而言,最危险的手术。

    以往的几个病例,成功率只有50%,成功了,被剥离腺体的alpha或者omega会变成一个信息素全无的beta,更甚至,可能连beta的身体素质还不如,寿命缩短也是常事。

    不成功,就是死。

    所以如果不是没有办法,没有人会选择这个高风险的方案。

    宗奚想不通纪槿玹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要进行这个手术。

    他忘了他大哥的下场?

    纪闳沄自剜腺体,昏睡了那么多年,那还是运气好才留了条命,运气不好就直接死了。

    纪槿玹这是想走他大哥的老路,也想变成那样?

    这是受打击终于疯了吗?

    接到那通电话,宗奚忙不迭赶往医院,到的时候,纪槿玹已经在安排人进行手术了。

    宗奚一来,立马斥责着叫停。

    原本被纪槿玹勒令手术的那些人就是赶鸭子上架,他们知道腺体对一个alpha的重要性,何况纪槿玹的身份摆在这里,又是s级,要真是手术出了什么意外,他们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。

    宗奚一阻拦,他们就乐不可支地顺坡下,逃过一劫般飞快撤离。

    纪槿玹被宗奚强行关在了医院里,医护不离。

    纪槿玹因为被絮林反向标记,长期没有絮林的信息素安抚,腺体早已到了岌岌可危的状态。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纪槿玹还在服用一款毒副作用很强的抑制药。

    这种药他每次服用的量都很大,早超出了正常的范围值,更是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。

    但这还不至于到吐血的程度。

    宗奚不放心,叫人给纪槿玹进行彻底的检查,抽血化验之后,宗奚才得知,原来纪槿玹同时还在服用另一种药物。

    ——一种,损坏腺体的禁药。

    两种药物叠加,纪槿玹的身体自然受不住,咳血只是最初的症状。

    宗奚不理解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么做?”他咬牙切齿地问纪槿玹。

    而纪槿玹,

    纪槿玹想的很简单。

    没有絮林的信息素,他早晚会活不下去。他也知道,絮林恨透了他,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连,也不会给他提供信息素。

    自己的存在,会让絮林难受,痛苦。

    哪怕是偷偷的躲藏,偷偷地看他,都会给絮林带来麻烦。

    他深知,絮林不会回到他身边了。

    可他还想尽可能地多陪絮林一会儿。

    剥离了腺体,他就不会再受到信息素的困扰。以后,没有絮林的信息素,他也能活下去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beta,他会比作为一个alpha,活得稍微再久一些。

    第85章 大概是感同身受

    如果手术不成功,死在手术台上。

    也不亏。

    至少,死前还有一件高兴的事。

    他吃到了絮林亲手做的排骨。

    宗奚自然不允许纪槿玹做这种几乎不要命的事,将他控制住之后,找到了他能找到的全部人脉,试图找到能帮助纪槿玹的另一种方法。

    但,谈何容易。

    谁都知道,最佳的治疗方式,就是叫来絮林,只有絮林的信息素才是纪槿玹现在唯一的特效药。

    不过想都不用想,絮林不会答应的。一次两次可以,要他终生守在纪槿玹身边为他提供信息素,怎么可能。

    连宗奚都这么认为,纪槿玹自然只会比他更清楚这个现实。

    也难怪他会想做这么可怕的决定。

    宗奚离开病房,倚在走廊上抽烟。

    忽然又接到了那个电话。

    “喂。”

    对面响起一个很低的男音:“他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暂时关着,不太稳定。”宗奚说,“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,先用药稳着,刚才打了几针镇定剂,睡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腺体呢?”

    宗奚道:“托你的福,还在他脖子里。”

    对面嗤了一声,不知在讥讽还是在冷笑。反正,绝对不是高兴。

    宗奚蹙眉:“知道你和他关系不好,既然看不惯他,为什么还要通知我过来阻止他?他割了腺体,你不是更高兴?”

    “我是挺想看他笑话的,可惜了。”装模作样的语气。

    宗奚道:“看笑话不是亲眼看更好?你自己怎么不来?”

    对面只是笑,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。

    “笑什么?”宗奚忍无可忍,他听不下去对方一直这么笑,不满地问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他也会有你这样的朋友。真是稀奇。我还以为,他这样的人……”对方说,“注定孤独一生呢。”

    宗奚归根结底和他也不熟,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,不打算和他掰扯了,毫不犹豫按下挂断:“挂了。”

    挂了电话,宗奚啧了一声,还是没忍住,骂道:“两兄弟都是神经病。”

    纪闳沄握着手上已经黑屏的手机,愉悦地笑着,将手机放下。

    他推着轮椅,移到房间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,眺望着窗外的夜景。

    护工敲了敲门,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纪先生,该喝药了。”

    纪闳沄挥了挥手,护工把药碗放在桌上就离开了。

    这是一家私人疗养院。

    纪闳沄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,能醒来完全是个奇迹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没有意识地昏睡了十几年,但,只有他自己才懂,他昏迷的这么多年,时时刻刻,大脑都清醒着。

    只是身体动不了。

    漫长的时间里,他不知道今夕何夕,不知道清晨黄昏,不知道,自己这个状态到底算生还是死。

    痛苦吗?痛苦。可想起那颗穿过孟杉胸膛的子弹,想起是自己亲手扣下的扳机,这点痛苦就不算痛苦了。

    孟杉,他最怕疼了,他当时,又该有多痛。

    他是不是到死都以为,是他要他的命。

    他有多绝望。

    原本就差一步,他们就能去他们想去的地方,过他们梦想中的生活。

    开一所学校,两个人,相伴终老。

    可是,他们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。

    他不想食言。既然活着不能守诺,那就去另一个世界完成他们这个心愿吧。自剜腺体,是想着去和孟杉去同样的地方。结果依旧没能如愿,他没死掉,成了半死不活的废物。

    他受困于一个不听使唤的躯壳,怒吼,咆哮,嘶喊,求死不能,毛线一样团在一起的情绪挤压在他的血管里,身体里,快要将他勒死,腐蚀。

    可这些统统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。

    起初崩溃,挣扎,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,麻木,心死。

    放弃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也好。

    就当是赎罪吧。

    等哪一天,他撑不下去了,死了,在下面,再次遇到孟杉的时候,他会不会,可以稍微原谅他了?

    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的心脏彻底停跳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直到,他听到了孟杉的声音。

    即便看不到,他也不会认错。

    孟杉就在他身边,触手可及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还活着。

    他没有死。

    他和他说了很多。他果然误会了自己,他恨自己。